印太戰略下 港對美毫無價值
2020年6月30日

所謂「紐倫港」,在過去幾十年由美國主導的國際金融體系下,非關香港有什麼特別優勢,主要只因方便美國跟中國做生意而已。但在印太戰略2.0框架下,美國已着手推動工業產業鏈從中國外遷到日韓、台灣、東南亞,難道香港的金融中心功能就不可轉移到東京和新加坡?當美國已決心「不跟中國做生意」,若還倚重香港為金融中心,那才是奇怪。

撰文:高天佑《信報》專欄作家

先講結論,在美國最新的印太戰略(Indo-Pacific Strategy)2.0框架下,香港在經濟層面對於美國可謂毫無價值,筆者認為這是現時很多人忽視、誤判了的一個事實。按此基礎,美國不論取消香港的獨立關稅區地位及特殊待遇,甚至在金融領域作出制裁,其實都不會手軟。

印太戰略有0.5、1.0和2.0版本〔見表〕。0.5版本即是日本首相安倍晉三於2006年初次執政時提出的「自由與繁榮之弧」倡議,旨在「把太平洋與印度洋連接起來,使之成為自由與繁榮之海,這將推動突破地理界限的大亞洲框架初步成形」,「通過日本與印度緊密聯繫形成的『大亞洲』,會把美國和澳洲等國也吸收進來,從而建立覆蓋整個太平洋地區的關係網絡」。

印太戰略2006由安倍提出

很明顯,這也是一個「圍堵並排斥中國之弧」,安倍可說很具前瞻力。不過當時中國尚未「大國崛起」,依然奉行韜光養晦方針,2008年北京奧運會亦未開幕,美國仍在全力跟中國加強往來(engagement)。所以安倍這個倡議並未引起太多響應,隨着他於2007年黯然下台,淪為在任僅一年之「短命首相」,此倡議更加備受遺忘。

及至2017年,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後,因應中國由韜光養晦轉為「戰狼亮劍」、高調推進「一帶一路」和「中國製造2025」,美國開始徹底調整對華政策。在班農(Stephen Bannon)、博明(Matt Pottinger)等智囊主導下,特朗普當局把安倍11年前的「自由與繁榮之弧」概念收為己用,並正名為Indo-Pacific Strategy,於2017年的《國家安全戰略》報告中正式提出,作為美國「重返亞太」之主要國策,是為印太戰略1.0〔見圖〕

不過2017年的中美關係尚未嚴重惡化,1.0版本的印太戰略仍屬相對隱性和柔性,各界普遍視之為可能在20至30年後才會成形的長遠藍圖。

直到2020年年中的今日,經過貿易戰、制裁華為、新冠疫情和「港版國安法」等事件,印太戰略已由「慢性」變為「急性」,並升級到2.0版本,美國不只在外部慢慢編織包圍網,更主動迫使企業把生產線遷出中國,搬到「自由與繁榮之弧」沿線經濟體。

按照如意算盤,諸如半導體、新材質、新能源等相對高端產業鏈,可以回歸到美國和日本本土;包括光學、聲學、電子熒幕代工等中端產業鏈,可由台灣和南韓接收;至於紡織、塑膠、產品組裝等低端產業鏈以及重工業,則可由東南亞和印度代勞。中國最引以自豪是14億人口的龐大勞動力及中產市場,不過印度和太平洋「自由與繁榮之弧」經濟體共有35億人口,論科技有美國和日本擔大旗,加上南韓(三星)和台灣(台積電、鴻海)扮演高效率第二梯隊,再結合東南亞及印度正在崛起的勞動力與消費市場,不見得比「單打獨鬥」的中國遜色。

香港方便美中做生意

在2020年之前的環球及亞太區形勢下,香港在經濟層面對於美國確實具有不可取代角色,所以很難想像美國夠膽透過制裁手段動搖香港的金融中心地位,又或者會從香港「執包袱」大舉撤退。

問題是時移世易,隨着印太戰略2.0成形,很多事情都已不同講法。歸根結柢,美國以往倚重香港作為金融中心及營運據點,最主要原因是方便跟中國做生意。但在印太戰略2.0下,美國已着手推動工業生產鏈從中國外遷,準備好跟中國邁向「新冷戰」狀態;倘無重大逆轉,美國和中國的生意往來只會愈來愈少,那麼香港對於美國還有什麼特殊優勢嗎?

換個角度說,按照印太戰略2.0如意算盤,既然現時在中國的工業產業鏈,可以逐步搬到日韓、台灣、東南亞、印度,那麼在這框架下的美元中心、金融中心角色,為何不可分別轉移到東京和新加坡?甚至可以說,在印太戰略2.0框架下,假若美國跟中國已「不再做生意」,產業鏈遷移至「自由與繁榮之弧」,但卻繼續維持、倚重香港的金融中心角色,那才令人覺得奇怪。

正因如此,不論藍絲或黃絲都存在重大誤判。一方面,美國不會因為重視香港對該國的經濟價值,而「不敢」取消香港的獨立關稅區地位和特殊待遇,以及制裁在港營運的金融機構,甚至是干預香港的聯繫滙率機制運行。另方面,美國同樣不會因為珍視香港的經濟價值,而不惜代價在這個單一戰場上跟中國當局死砸到底。

舉例說,在各種因素形成的某種特殊形勢下,美國若認為讓香港「攬炒」變成「一國一制」,對中國會構成更致命打擊,並對其印太戰略2.0更有利,則美國很有可能「樂見其成」。所謂「香港就是西柏林」,基於歷史和地緣因素的差異,恐怕只是一句動聽的口號而已。

香港金融將主要服務中國

當然,撇除經濟層面,在印太戰略2.0年代,或許香港在政治等層面對美國仍有價值也說不定,但這就是另一回事了,不在本文討論之列。另方面,即便香港對美國不再具有經濟價值,不一定意味香港不再是國際上重要的金融中心之一,只不過屆時將主要服務於中國經濟而已。

總的而言,不論政客、商人、投資者或考慮應否移民的人士,作出部署的大前提都要建基於認清現實,並有大致正確的方向判斷,不然就像「盲人騎瞎馬」,得出好結果的機率很低。

——節錄自《信報財經月刊》7月號《別了!香港》